四海之内皆兄弟

临水听琴

20世纪30年代，当美国著名女作家赛珍珠向西方人翻译介绍中国古典小说名著《水浒传》时，遇到了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便是书名的处置。她后来在译本序言中说：“Shui是水的意思，Hu是水泊或水边的意思，Zhuan字与英文小说之意相同。把这些字用英语并列在一起几乎是无意义的，至少在我看来，那将会使读者对此书得到一种不正确的印象。”在她以前，有过《水泊英雄》、《水泊判逆者》等译法，但她也觉不妥，或不愿走人家的老路，遂别辟蹊径。她在中国多年，对中国传统文化极为熟悉，由此很快找到了孔夫子的一句名言，即“四海之内皆兄弟”，她译成All men are brothers，并认为此书名含义的广度和深度，都符合水浒山寨里这伙正义侠盗所具有的精神。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孔夫子的这句名言出自于《论语》之“颜渊”篇，但并非夫子亲口所言，而是其弟子子夏“闻之”于夫子，即听来的。子夏姓卜，名商。有一次，他听到司马牛忧心忡忡地说：“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司马牛其实有个哥哥，名叫向魋。但他之所以如此忧虑是因为向魋作乱，故忧其将死。

子夏于是说：“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死生富贵皆非人力所能控制，那就不必在意。但作为君子，对于命定的死生、天赋之富贵，除了安然接受外，还当如朱熹所谓“修其在己者”，也就是“修身”。做到修身持己敬而不间断，待人接物恭而有节文，那么，天下之人就都会爱之敬之，如兄弟了。

作为君子，不愁没有兄弟。但是，要使四海之内，人人皆如兄弟，亲密友爱，还有两个重要条件，即对待自己要“敬而无失”，“与人”则要“恭而有礼”。这两个条件的提出实际上概括了古代社会人际关系的两个重要方面，即处世和交友。

在一个社会中，即四海之内，人一出生就必然地成为这个社会的一部分，个体必然地淹没于群体之中，以至于曾有人以“生活”为题作诗，诗仅一字：网。生活如网，由许许多多的点和线构成，这点便是人，这线便是人际关系。

人必然地成为生活网中的一点，不论是在网的中心还是边缘，是统摄全网还是为网所摄，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这个点周围的线是多是少，是长是短，是松是紧，则必然地与人自身相关。而且点在网的边缘也非绝对，因为它可以广结其线而成为中心。因此，从这一点上来说，网点与网点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正表达了这种平等含义。

平等之义是指人作为人在做人的权利上是平等的。因此，庄子称“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天子和匹夫没有贵贱之分。这主要是强调人格，人们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但人和人之间终究还是分出了贵贱，不过却并非决定于拥有多少财富或权势，而“在行之美恶”。

人通过自己的行为来体现自己。这种行为可以分为美和恶两个对立范畴。做好事的人，即使穷为匹夫，他在人格上也是高贵的。而做坏事的人，即使富可敌国、势为天子，他在人格上却并不高贵。因此，抱朴子葛洪说：“纣为无道，见称独夫；仲尼陪臣，谓为素王。”

这样，人的行为就显得极其重要。

人的一生是由无数行为构成的，这些行为又构建了无数的人际关系。如果行为不慎，就容易导致恶果。

孔子对人类行为极为注重。他强调“仁”。仁者爱人，即对人友爱。他注重礼。礼实际上就是人类社会行为的法则、规范与仪式。他的弟子有子说：“礼之用，和为贵。”也就是人们必须用“和”来规范自己，必须调和、适度，做事不能冲动，不能太过，否则，过犹不及。

孔夫子并将人分为五种，即“势尊贵者”、“家富厚者”、“资勇悍者”、“心智慧者”和“貌美好者”。这五种人，“势尊贵者，不以爱民行义理，而反以暴傲；家富厚者，不以振穷救不足，而反以侈靡无度；资勇悍者，不以卫上攻战，而反以侵陵私斗；心智慧者，不以端计数，而反以事奸饰诈；貌美好者，不以统朝莅民，而反以蛊奸纵欲。此五者，所谓士失其美质者也。”

每个人都各有自己的优势，但这种优势应当发挥出来行善，否则，如果权尊位重而不爱民不行礼义，反而暴虐傲慢；家财富厚不救助贫穷反而穷奢极侈；禀性勇悍不卫国杀敌反而欺侮弱小，与人私斗；胸藏智慧不老老实实，却用于事奸饰诈；形貌美好不报效朝廷为民办事，反而诱惑异性放纵享乐。那么，这些人就是浪费了天赋良能。

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尽管这是孟子对齐宣王所言，是对一个国君的要求，但以骨肉之亲，旁及别人，尊敬自己的父兄，同时旁及尊敬别人的父兄，爱护自己的子弟，同时旁及爱护别人的子弟，同样也是对每一个人的要求。做到了老老幼幼，对国王来说，天下可运于掌，而民众也有了安宁和谐、慈祥友爱，这样的生活才会幸福美满。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而这如兄弟般友爱和谐的人类社会的达成，取决于我们自己，取决于我们处世交友之向善的行为。

凡处世交友栏之文皆曾结集出版，但出版社私改书名，使得名实不符，而深以为痛。今张之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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