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于《新课程报·语文导刊》（教师版）2009年8月11日（第32期），这是完整版，发表文删了不少。这也是大学时期撰写文字学论文的副产品。有段时间对语言文字学很有感觉。兴趣所致，也发过几篇小学方面的论文。

“坊间”的“民间”解读

钱之俊

《现代汉语词典》解释“坊间”为“街市上（旧时多指书坊）。”《汉语大词典》解释“坊间”为“街市上。多指书坊，书店。”意思相差无几。坊间的这几种义项很是常见，例如：

（1）郑振铎《论武侠小说》：“武侠小说的流行于复古时代的今日，又何足为奇呢？仅在这三四年中，不知坊间究竟出版了多少部这一类的小说。”

（2）本人是“张迷”，凡坊间有关张爱玲的书必一一搜求来看过，然还是觉得不满足。（《文汇读书周报》 2005年4月29日）

（3）从1997年至今，坊间流传的“林徽因传记”不下9种，作品风格各异，互有短长。（《文汇读书周报》2004年6月11日）

例（1）的“坊间”义侧重于“书坊”，即相当于现在的出版社，例（2)是“书店”，而例（3）中“书店、街市上”意义兼有。“坊”的本义是“城市居民聚居地的名称，与街市里巷相类似”（《汉语大词典》），所以“坊间”本来指称的就只是“街市上”，同类词有坊市（即街市）、坊司（市肆、商店）、坊郭（城郭市街）、坊隅（街头巷曲）、坊场（官设专卖的市场）、坊巷（街道）等。显然，“坊间”的本义范围并不小，但在当时实际的语言环境中，它的语义范围却经历了一个缩小的过程，词义被集中在了“书坊、书店”上。这与同类词过多，而且指称对象越来越单一化、范围变窄有关。如“坊陌”，它原泛指街巷，但后来语义指向却集中在妓女居处，所以干脆出现“坊子”这类代指妓院、窑子的专有词（“坊曲”一词原也泛指街巷，后也指代妓女所居之地），这是词义缩小的一个佐证。其实上面所列词语（如坊司、坊郭、坊隅、坊场），都有词义缩小的现象。“坊间”后来多专指“书坊、书店”就不足为奇了，围绕该词连带的又出现了“坊刻”（坊间所刻，坊本）、坊本（旧时民间书坊刻印的书籍，区别于官本、书塾本）、坊人（旧称刻印出售书籍的商人）等相关词语。但由于历史语言环境发生的巨大变化，在现代汉语中和“坊”有关的这些词语除“坊间”等少数还保留下来外，其他词在日常生活中已基本淘汰，而保留在现代汉语中的少数词语词义扩大就再所难免。兹列“坊间”近年引申新义一二以供参考。

“坊间”引申出来的最大最有影响的新义项即是“民间”义，这个义项指称的对象范围已远远超过“坊间”原有的几个义项。报纸杂志网络上不乏语例：

（4）观念是有惰性的，人们认识世界，往往不是出于所谓的客观实情，而是出于某些深植于社会文化无意识中的原型，例如那些关于远国绝域夷狄番鬼的传说，即使在洋货充斥市场、洋人杂处城乡、洋船洋炮打开国门后，在坊间朝廷，这些观念依旧流行……（《书屋》2004年第6期）

（5）农机局和城管局都接到了这样的电话：“我手头有批报纸。”对方甚至自报家门声称是下岗工人。各种各样的价格在坊间流传，从数十元到一百元。（《南方周末》2005年3月3日）

（6）11月1日，北京《新京报》一则消息，使一直潜伏在坊间的传言迅速升级为公众事件……名校、名教授、名经济学家，再加上事件本身的暧昧色彩和院方的处理，使得这则新闻被新浪、新华网等几大新闻门户网站转载后，点击率居高不下。随即，各种民间猜忌引发的各式版本在网上不断流传。（《复旦教授知名经济学家陆德明嫖娼事件始末》，http://edu.qq.com/a/20041109/000003.h

tm）

（7）有很多关于动物的坊间传说。可能最常见的就是这个北极旅鼠当数量激增的时候会跳崖的故事吧！沃特?迪斯尼公司曾在1958年还拍过这部电影。电影展示了上千旅鼠在阿拉斯加的某个地方集体跳崖的场面。但其实那是假的——沃特?迪斯尼公司故意让旅鼠从悬崖上跳下去，然后拍下来。旅鼠是不会自杀的。这是纯粹是一个坊间传说。（《坊间传说：北极旅鼠会跳崖》，http://www.kaien. net.cn/blog/2005/09/01/）

在以上这些例子中，用原来的几个义项来解释都已不恰当。在例（4）中，“坊间朝廷”的并列出现，例（6）中“坊间的传言”与“各种民间猜忌”的同时使用，使我们清晰的看到“坊间”与“民间”的关系。例（7）中的“坊间传说”更是等同于常言“民间传说”。词义的扩大与缩小本身是种自然的语言现象，所以由“街市上”缩小专指到“书坊、书店”，再扩大引申出“民间”义，这个过程并不显矛盾。而且“坊间”与“民间”之间确有可以联系的共通点。《现代汉语词典》解释“民间”义为“人民中间”，“非官方的”，而解释“坊间”为“街市上”。本义上二词略有区别，但“街市上”是市井百姓生活的的场所（即“人民中间”），是产生、演绎一切俗世生活的地方，它远离政治重心（即“非官方的”），不会产生精英文化，因而它所隐含的种种以“民间”来代指恰到好处。“坊间”本义是“街市上”，但“街市上”并不等同于“民间”，而“民间”必定包含“街市上”，所以由“坊间”到“民间”就显得很是自然。而用“坊间”代说“民间”，又使一般的“民间”义带有了一层文化色彩，隐含着一种很深的文化内涵，这是原有的“民间”所不能承受的。

但实际上以“坊间”解以“民间”义所指称的范围也还是太广，在具体的语境中，由“民间”义还可细化出一些具体的意义。

（8）陈寅恪晚年的情形，坊间专著不下数种，论者甚多，没有必要在这里加以介绍了。（《南方周末》2005年3月10日）

（9）坊间还曾有“北钱南王”之说，王元化明确表态“此说不妥，钱是前辈，在学术上我不能和他相比。”（夏中义《王元化：知识分子谱系的人格见证》，《文艺理论研究》2004年第2期）

例（8）之“坊间”虽然可以以“书店”来理解，但如果以“学术界”来替代却更为贴切，而例（9）中的“坊间”非“学术界”莫属。

（10）日前坊间传言，这部历史题材影片的剧本，并不是由才女徐静蕾自己单纲完成，而是由作家王朔执笔而就。（《江淮晨报》2005年5月26日）

（11）陈浩民与佘诗曼结束了4年的地下情，坊间更有指阿佘为了避免触景伤情，将两人合资购买的北角山爱巢海景以1000万高价放盘。（《现代艺术》2007年2月上半月刊）

（12）“要出书，先裸奔”的谈资还在坊间流传，在力挺赵丽华的朗诵会上，有诗人急咻咻地狂演裸奔秀。（《文汇读书周报》2006年10月13日）

这几个例句内的“坊间”所指范围也是文化界，例（10）（11）中的“坊间”确切的解释类似于常言“娱乐圈”，而不能解以本义。

（13）近日，坊间传闻：eBay全球总裁兼CEO梅格惠特曼将会亲自来华工作半年，为此，记者采访了eBay易趣公关部负责人。对于传闻，eBay易趣公关部负责人表示此说法纯属无稽之谈。（《惠特曼亚洲之行藏商机 eBay正面回应坊间传闻》，天极网消息）

（14）记者招待会上，一名政府官员铁青着脸发誓：“坊间攻击我是放羊的孩子，我除了郑重否认外，还要保留追诉权，因为在今天以前，我就没有说过慌。（蒋孝化编《官场现形记——台湾政治笑话》第12页，中国友谊出版社1993年版）

这两个“坊间”用本义解也难准确，尤其政治场合，它实指新闻界、舆论圈。

通过以上几个例句中的“坊间”可见，大而言之它们还是“民间”义，但已细化指某一专门领域，如学术界、娱乐圈、新闻舆论界等。而这些细化词义也已超出我们平常所言“民间”的内涵，无形中扩大了“民间”的外延。

现在互联网上有人甚至把网络世界比喻成坊间，以此区别于繁华、嘈杂的都市生活，但这种指代不很常见：

（15）繁华的都市让人有些眼花缭乱/嘈杂的让人烦躁不安/人们选择了网络/释放自己/坊间漫步 清静的地方/息神养精/人文 地理 起居/坊间/提供宽阔的视野/让朋友们在这里得到城市中的清静/归属坊间/一个真正清静的廊坊/安静 温馨/小 却很有情调/归属坊间吧/用一句歌词结束

（《归属坊间》，http://www.langfang.net/cgi-bin/bbs/view.cgi?forum=41&TO

Pic=825）

这里用“坊间”来区别于繁华世界，欲取网络的“静”——实际上无声的网络世界又何曾安静过！

可见“坊间”所指称的范围已越来越大，由于多数“坊”字结构词在现代汉语中的消失，“坊间”所承载的信息量还将增多，可能还会演绎出一些更新的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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