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客吃饭系列之三

山区贫困县请客吃饭

曹 旭

这几天，媒体报道请客吃饭浪费惊人，呼吁全社会厉行节约。我一直觉得，请客吃饭铺张浪费是中国社会最大的弊端之一；现在又体会，越穷、越贫困的地区浪费情况越严重。

譬如，以前博文写我请日本朋友一顿饭吃掉我一个月的工资，而日本朋友回请我一碗面的事。因为我比他穷，我的铺张为了显摆。

想起有一次支援贫困山区的经历，真可以印证越穷、越贫困的地方铺张浪费越严重。

一

改革开放的中国，沿海城市高楼林立、灯红酒绿、金钱跋扈、士人摩登，已经赶上欧美，甚至超过日本。

但差距仍在于，中国还有许多落后贫困的地区；而且贫富差距，不是越缩越小，而是越拉越大。政府想了很多办法，譬如，东部沿海发达城市对口支援，这个办法很好。

二

我从日本回来，还来不及调整，第二天就参加一个民主党派会议，听山区某贫困县的领导做报告。

那位领导感人地说：“我们那里多苦啊！老百姓穷得没有饭吃，小学生没有教舍，没有教师，没有办公用品，你们去看看；希望你们慷慨解囊，帮助我们一点，山区人民对你们一定感谢不尽！”

我们都动了恻隐之心，个别女听众还流出了眼泪。于是随民主党派对口支援团去山区某县，调研他们的教育情况，准备支援。

三

到了以后，看到，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但那位领导说得不错，这里确实穷；值得同情，应该支援。

但不久，有两件引起了我的怀疑。

一是开会的时候，大小干部，人人打手机，那是一个手机刚刚上市，绝对是奢侈品的时代，因为价钱贵，我们都没有手机，怎么他们，一个很小的科级干部都有手机？

四

二是，接风的宴席，摆了一礼堂。一部分是客人，更多的是他们本地的人。

坐在宴席上，风光更是大大地不同。

满桌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名酒、名烟，虽是此地出产，但仍然很贵。

书记说：“你们是来支贫的，我们怕招待不周；名烟给你们抽，名酒给你们喝，是这里人民的自豪。”

以日本“不饿不饱”的眼光看宴席，我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呆呆地说不出话。

五

酒过半巡，忽然歌舞大作。

先是一队布依族少女踏着舞步，缓缓出现，来到你面前，对着你唱歌，歌唱得真好听，但当你还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之中，没有缓过神来，她便举杯请你喝酒——这些都是书记教的。

你刚勉强喝了一杯，又来了一位什么彝族少女，要和你喝“交杯酒”；“交杯酒”结束，又是什么名目的酒。喝得席未散，人已颓然而醉。

六

歌舞队刚走，就是一片碰杯声和嚎叫声：“好！有种，你是单打，还是双打？”

什么单打？双打？我以为他们要打乒乓球？就问边上的人：“是男子双打？还是混合双打？”

他们笑着说：“都可以。都可以。”

原来说喝酒。单打是一对一，双打是二对二，互相对决，下属为上司顶班，不醉就退，那是逃兵，算是责任事故。

一个不喝，一个强灌，常常弄得酒湿衣襟，杯盘狼藉，人仰马翻，自以为得胜。

七

虽然我们是他们请来的客人，但我们这些大学教授，真有许多不会喝酒，不会抽烟的。所以，他们劝酒，我一举杯就说：“我不会喝酒。”

书记楞了一下，说：“不会喝酒？唉，喝。喝。喝。”

然后又敬烟。

我说：“我不会抽烟。”

书记说：“不像话，不像话；不会抽烟、喝酒的，还算男子汉？”

八

台子上菜放不下，就叠架起来倒掉。

就这样倒掉？岂不可惜？不说原材料，就是加工，烧出来也不容易。

我说：“这些菜还有很多，有的还没有动过，就‘封局’吧。”

书记“嗯”了一下，问：“封局是什么意思？”

我说：“就是留到晚上再吃。”

书记听了哈哈大笑，说：“那你也太瞧不起我们了，哪有这样招待客人的？”

我说：“我们心领了，这样很好。”

书记说：“不。不。不。这里虽然穷，但这点烟、酒、菜，我们还是招待得起的。”

九

在县考察，短短五天，这里请客，那里请客；又是茅台酒，又是茅乡酒。席间，点燃的名烟，像工厂的烟筒，烟冒个不停；倾倒的名酒，哗哗流淌，像水一样普通。喝的喝了，洒的洒了，喝一半洒一半的也有。

而那里的老百姓，真的清贫如月光，穷得骨头都露出来了。

十

因此，我常常对敬酒的人说：“你以能喝酒为光荣，我以不能喝酒为光荣。”对方不理我，一仰脖子，一口气把满杯的茅台一饮而尽，然后，翻过来给我看杯底。

我说：“你是不是喝完，我不检查，我们最高的原则是随意。”

弄得主人经常不悦，席间的气氛也凝固起来，这里的某友人屡屡暗示我不要说，我偏要说。

日本人请客吃饭不饿不饱的老虎——怎么跑到小和尚心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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