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树青：藤蔓再长，瓜落故乡（图）

编者按：2011年年初的“微博事件”，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把杭州图书馆和禇树青馆长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引发了包括中央电视台等多家国内外媒体对杭州图书馆和禇树青馆长的关注，并由此掀起了一场对公共图书馆的全民大讨论。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为此，e线图情专门采访了禇树青馆长，以求从专业的眼光来洞察事件背后的必然……

一、关于“微博事件”

刘锦山：褚馆长，您好！非常高兴您能接受我们的采访。新世纪十年是中国图书馆事业发展最好的十年，而贵馆在过去的十多年中也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就，实现了跨越式的发展，受到业内普遍关注，特别是去年年初的微博事件，使得贵馆的办馆理念和办馆实践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请您首先向读者朋友谈谈贵馆这么多年来的不平凡发展历程。

禇树青：确实如您所说，近些年社会各界对杭图关注很多，“微博事件”更是将这种关注推向了一个高潮。我国国内的公共图书馆一直以来都是默默地工作着，杭州图书馆之所以被关注，纯粹是一种偶然，但可能其中也有必然。因为我们进行的开放性办馆实践，容易引起大家的关注。

我不是学图书馆专业的。我到杭州图书馆工作后，考入浙江大学举办的图书馆专业夜大学习，读了三个月，因为我的工龄还差三个月才满两年，不符合招生规定，就没有读成图书馆专业，后来念了中文系。这样的经历虽然让我后来不得不恶补了一些图书馆学方面的知识，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使得我在工作思路上比较容易跳出传统图书馆理念的框框，更加注重从社会化的视域来审视图书馆，思考图书馆究竟是什么？图书馆能干什么？

另外，杭图近些年来参与了诸多国内外的文化交流活动，我本人就曾经到日本、法国、美国、德国、丹麦等发达国家的图书馆参访学习，这些经历也确实开拓了我们的眼界和思路，让我可以从多个角度思考图书馆的发展和未来。

所以，我认为，杭州图书馆之所以被大家关注，就是因为我们对图书馆事业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对图书馆工作进行了重新定位。十余年来，杭州图书馆一直在免费开放，中心馆—总分馆体系建设，数字图书馆建设，第三文化空间拓展，绩效管理与评价等方面不断努力，可以说，正是在这些理念指导下的实践，构成了杭州图书馆多年来不平凡的发展历程。

二、关于“杭图模式”

1、免费之路

刘锦山：褚馆长，我们知道，指导办馆实践的是办馆理念，有什么样的办馆理念就有什么样的办馆实践。我们了解到，基于免费服务的理念，贵馆提出了“为普通民众提供知识扶持，对特殊读者做好学术帮助”的办馆口号，确立了“平民图书馆、市民大书房”的办馆方针，这一办馆理念被业内人士称之为“杭图模式”。2010年3月1日，美国《世界日报》评价杭州图书馆的服务理念是“有150年历史的公共图书馆概念，在中国大陆的首次应用。”请您向读者朋友谈谈贵馆免费服务之路的形成和发展过程。

禇树青：新世纪以来，新华书店的企业改制和营销模式的改变，“到书店看书”成为城市一景，而图书馆却门可罗雀，这种情况对当时的我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冲击”，也给我带来了沉重的“图书馆存在的危机感”。书店以赢利为目的能够开放图书接纳民众对图书的利用，而肩负“公共”使命的图书馆却以各类规章制度和收费项目限制民众使用，这显然背离了图书馆的宗旨和时代的发展要求。从国外来看，马克思19世纪就能在英国大不列颠图书馆免费读书，21世纪的社会主义中国的图书馆为什么就不能免费为公众服务？图书馆的“平等、免费”宗旨是被写进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1994年发布的《公共图书馆宣言》的。我们当时收费涉及到我们整个民众福利的后退。

2003年我们迈出了改革的第一步——在全国同行中首先推出免证阅览制度，任何人进入杭州图书馆阅览书籍都不需要证件和费用，并且对14岁以下儿童、60岁以上老人以及困难家庭进行了免费服务，对困难家庭还免掉押金。

2006年，我们牵头制定的《杭州地区公共图书馆服务公约》把杭州地区的公共图书馆带入了免费服务的时代。此举向社会展示了一个全新的公共图书馆形象，引起了社会和公众的广泛关注。财政对图书馆的支持力度也加大了，图书馆步入了良性发展。

之后，杭州图书馆免费开放的步伐进一步扩大，读者活动、电子阅览室、日常咨询、馆际互借等服务均免费，读者可自由出入，没有任何限制。提高每证借阅册次，从原来的3册提高到6册，进一步开放阅读。

2008年，籍由新馆建设的契机，杭州图书馆推行了“平等 免费 无障碍”服务理念，成功推出免收借书押金的创新举措，实现了真正的“零门槛”全免费服务。

2011年，杭州图书馆将每证借阅册次提高到10册，2012年，这一举措在整个杭州地区的公共图书馆得以实现，各县区馆在杭图的引领下并提出了“大书房 小书房”的阅读概念，将图书馆阅读和家庭阅读连接起来，体现了更大程度的开放，真正实现了让阅读嵌入生活。

2、中心馆—总分馆制

刘锦山：褚馆长，我们知道，公共图书馆是为所有人提供终身学习的智力支持和公共空间。因此，您提出了“学历教育在学校，非学历教育在图书馆”的新型办馆理念。您认为公共图书馆应以树状结构呈体系式分布，学学校教育并行成为公民实现终身教育的一个重要场所。但要实现这一点，光依靠单体图书馆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因此，您推动杭州图书馆开始了第二次蜕变，也就是从单体馆向中心馆—总分馆的蜕变之路。请您谈谈这方面的情况。

禇树青：单体图书馆的布局不利于图书馆服务效能的发挥。为解决这一问题，图书馆界和理论界也进行了很多的探索和研究，图书馆联盟的实践和探索就是我们为解决这一问题所做的诸多努力之一。有的学者从理论上提出了总分馆体系，但是总分馆在国外是非常严谨的，总分馆的人、财、物是集中的，而中国的财政是分税制的，是解决不了人、财、物的集中的。怎么办呢？我们就提出来中心馆—总分馆体系，杭州图书馆是中心馆，杭州市的区、县图书馆就是总馆（分中心），乡镇（街道）、社区（村）为基层点的体系建构模式来架构覆盖城乡的公共图书馆服务体系。李国新教授认为中国大陆公共图书馆服务体系的突破点就在于中心馆—总分馆制。

为配合这一服务体系的架构，尤其是加强乡镇图书馆的网络建设，实现全体公民特别是农村群众的非学历教育在图书馆的目标，我们从2009年起开始拟订《关于进一步加强杭州市公共图书馆服务体系建设的实施意见》，经过3年数十稿修改，《实施意见》终于在2011年12月31日由杭州市委、市政府正式颁发。《实施意见》明确了杭州市公共图书馆服务体系建设的指导思想，制定了区县（市）、乡镇（街道）村（社区）各级公共图书馆基础设施建设的具体指标，同时对图书馆规范服务、绩效考评、人才队伍建设等作了明确规定，是杭州市公共图书馆事业的一个行动纲领和政策保障。《实施意见》的颁发对于迅速改变杭州市公共图书馆发展不平衡、服务辐射力不强等问题起到积极作用，会对杭州市公共图书馆服务服务全地区，整体、均衡、全面可持续发展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

3、数字图书馆

刘锦山：褚馆长，互联网技术和数字技术的发展对于图书馆服务提出了严峻的挑战，请您谈谈您在这方面的思考和贵馆的实践？

禇树青：技术的发展和信息获取方式的深刻变化确实对传统图书馆服务提出了更为严峻的挑战。因此，我们认为，杭图既要有现代化的图书馆大厦，又要有虚拟的数字图书馆，两者要实现互动和有益互补，最终使公共图书馆真正成为“没有围墙的终身教育学校”。

2002年，以社会募捐的13万元作为启动资金，开始着手图书馆网站“文澜在线”建设，它的正式运行是杭州图书馆数字化建设的开端。

之后的几年，杭州图书馆陆续进行了以杭州地方风物为内容的馆藏文献数字化，并购买了中国知网等多个数据库，进一步丰富馆藏数字资源，拓展服务内容和手段。

2010年12月29日正式推出了基于“三网合一”的杭州数字图书馆，通过与多家社会机构、尤其是华数传媒的合作，成功推出网络、电视、手机三大服务终端，实现了“用户在哪里，服务就在哪里”的“泛在化”图书馆信息服务，初步实现了资源的采购、编辑、出版、多媒体制作的综合发展。

4、第三文化空间

刘锦山：褚馆长，2010年底，丹麦奥尔胡斯图书馆邀请您作为三名核心演讲嘉宾之一出席Next library 2011年会议，这是国际上较有影响的图书馆论坛。为准备演讲，您系统梳理和总结了贵馆十多年来的发展历程，借鉴美国社会学家雷?奥登伯格的“三个空间”理论，您提出了“把图书馆打造成为市民生活‘第三文化空间’”的思想，由此开启了杭图的第四次蜕变。请您具体谈谈这方面的情况。

禇树青：我一直认为，公共图书馆并不是仅仅像大多数人以为的那样只是一个简单的借书还书的机构，而是一个给大众提供多种文化服务、开展多元文化活动的空间。因此，新馆开放以来，我们从保障群众文化权益、满足群众精神文化需求出发，把“多元文化服务”作为一个最为重要的服务内容，让各种文化表现形式在馆内得到实现，确立一种全新的图书馆“大阅读”概念，并逐步从单一的文献服务领域转向整个文化建设，成为具有提供文献、信息、文化等综合服务能力的图书馆，在满足群众学习知识、获得文化娱乐享受的同时，为读者打造一个融学习、交流、表演、创作为一体的公共平台。由此，我们成功地打造了“文澜大讲堂”、“总有一种声音打动你”、“清风讲坛”等品牌文化活动。

2010年年底为准备Next library 2011年会议的演讲，借鉴雷?奥登伯格的思想，将多年来杭州图书馆的实践总结为“第三文化空间”实践，希望把图书馆打造成为除家庭空间、工作空间之外的重要的第三文化空间。这实际上涉及到未来公共图书馆发展模式的问题，21世纪公共图书馆，是一个综合文化体系，是继家庭和单位之外，你最想去的地方，什么样的文化内容，什么样的文化样式，都可以在图书馆里面找到，不同年龄和阶层的人都能找到他们喜欢的内容，所以我们给它定义为第三文化空间，阅读是其中一个概念，它还包含了体验空间、灵感空间、交流空间，再加上阅读学习空间，所以是第三文化空间。

5、新馆建设

刘锦山：褚馆长，建一个新的图书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不仅仅是因为新馆建设需要很大的投入，更因为新馆承载了大家对图书馆更多的期待。贵馆新馆建成投入使用之后，被业内专家称为“最像图书馆的图书馆”。请您谈谈贵馆新馆建设方面的情况？

禇树青：杭州图书馆新馆建成开放是杭图发展历史上一个具有里程碑式的事件，也打开了杭图发展的新篇章。我认为杭州图书馆新馆建设至少体现了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即开放性、时代性、舒适性和科技性。

开放性就是把图书馆办成“平民图书馆，市民大书房”。平民图书馆是让所有人能够走进来，市民大书房是让老百姓喜欢并认可，这是我自家的书房，这是我的权利。以前，我们把图书馆定位成知识的殿堂，体现出来的却是殿堂的高不可攀，让大多数人望而生畏，很难进去。我认为这样是不对的，公共图书馆就应该是一个每个人都可以来并且都喜欢来的地方。

时代性就是要解决现代图书馆的表现形式究竟是什么？现代图书馆还是那种以传统阅读作为自己的主要表现形式吗？如果不是，那还有什么？通过把功能细分，我们发现现代图书馆具有会展、借阅、表演、交流、休闲等多种功能或者表现形式，把这些功能统筹考虑进去，就会形成一个有效的人流、物流、信息流交互的空间，这就是具有时代性的图书馆。这已经与传统图书馆不一样了。

舒适性就是要让图书馆适合市民的阅读需求，给人舒服的感觉。所以我们采用了暖色调，大开间软分割的布局，引入壁炉、沙发的家居设计，采用多重灯光效果。很多读者都反映，到杭州图书馆看书感觉非常舒服，比家里的书房还要舒服。我们经常说改革成果要共享，怎么共享？公共文化的共享就是行之有效的共享。因此，不同城市根据自己的经济水平建不同档次的图书馆，这是对当地民众的一种最大的服务。

最后是科技性。杭州图书馆整个楼宇是智能化的。杭图是基于RFID无人自主管理图书馆，全市范围通借通还，一直覆盖到13个区县（市）和村级图书馆。杭图新馆大楼内无线网络覆盖全部区域，任何人带着电脑都可以在图书馆上网，浏览获取信息。安全监控措施也很到位，有效地保证了读者的安全。

三、关于未来

刘锦山：褚馆长，关于杭州图书馆未来几年的发展，您有什么想法？

禇树青：未来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我主要考虑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要继续拓展多元文化功能，让市民更多地参与图书馆的工作，不仅是作为文化活动的参加者，更可以是图书馆业务工作的策划者，把杭州图书馆真正打造成为市民的第三文化空间。

二是进一步加强内部规范化标准化管理，向管理要效益。目前，我馆正在进行内部管理的国际标准ISO9000质量管理体系认证工作，希望借此实现业务工作的完全标准化和与国际接轨，带来服务能力的提升。

三是进一步推动杭州市图书馆事业基金会工作。2003年由杭州图书馆发起成立的杭州市图书馆事业基金会是我国第一家推动公共图书馆事业发展的公募基金会，在宣传图书馆事业的文化担当和公益宗旨，为图书馆事业的发展募集、管理、使用基金等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在我国社会具有典型意义。今后我们将会继续致力于推动基金会工作的发展，为我国图书馆事业的多元资金投入方式积累经验。

四是从绩效评价入手，深入推进图书馆对社会的价值贡献研究。大英图书馆、美国国会图书馆、美国佛罗里达公共图书馆等多个国际著名图书馆都公布过其对国家或地区的GDP的贡献值，以此衡量图书馆的存在价值。杭图目前也在做这样的工作，邀请北京大学、浙江大学等高校的专家学者对杭州图书馆的绩效进行评估。同时，希望借此推进图书馆第三方评估工作在我国的发展。

印度著名图书馆学专家阮冈纳赞曾经说过：图书馆是一个不断发展的有机体。我一直认为，图书馆必须不断发展，不断变革，不断赋予自己新的使命和内涵，才能体现出自己应有的价值。杭州图书馆正是因为坚持发展创新的理念才能够取得今天的成绩，我们会一直这样地走下去，为杭州市的文化事业、为群众的文化生活做更多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