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雷：“借阅合一”理念批判（图）

过去十余年，我国图书馆事业迎来了一个新馆建设的高潮。“借阅合一”成为指导新馆建设的主导理念而受到大多数人士的认可和肯定，很少有人对其提出质疑和批评。现在，已经到了应该对前一个阶段新馆建设进行总结和反思的时候了，以便使未来的新馆建设得更好。上海师范大学图书馆的庄雷副馆长就是这样一位反思者，为此，e线图情采访了庄雷副馆长……

一、反思“借阅合一”

刘锦山：庄馆长，您好，非常高兴您能接受e线图情的采访。过去十年是我国图书馆新馆建设的一个高潮期。首先请您谈谈对过去十年图书馆新馆建设的总体看法。

庄雷：过去十年图书馆的新馆建设可以说是一个高潮，无论从投资力度、外观设计、馆舍面积、服务功能布局、以及新技术的应用都大大超越了过去，硬件设施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善。但总体而言，性价比不高。一些刚起用不久的新馆，其馆舍紧张的矛盾依然没有得到根本性解决，库容量远远不能满足现有纸质资源以及日益增长的馆藏资源的存储需求，只能另辟蹊径。究其原因，我认为主要是受到了“借阅合一”服务理念的错误诱导，导致在馆舍设计时偏重于馆舍的外观、气派、舒适和所谓的“取阅方便”。却轻视了“藏”的功能，致使建造成本和日后的管理成本上升，而空间的有效利用率，特别是有效库容量却明显下降。目前，高校图书馆普遍面临着库房紧张的困境，在“借阅合一”理念影响下，馆舍紧张的矛盾将难以得到彻底解决。

刘锦山：庄馆长，如您所说，过去十年中关于图书馆中书与人之间的关系的一个主流理念就是“借阅合一”即“人在书中，书在人旁”，这一理念体现在建筑理念上就是开间大、建筑形态美观、承重级较低，注重现代、气派和舒适。在这一理念指导下建成的新馆普遍库容不足，缺乏较长期的可持续发展。请您谈谈您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对“借阅合一”模式产生关注的呢？

庄雷：关注这个问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书放不下了”、“又要倒架了”是图书馆各个借阅室里重复最多的一句话。两年前，我接管资源建设工作后，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库房紧缺，可以说我馆所有库房、阅览室全部处于饱和状态，少数库房已呈现超饱和状态，空间用尽，书架的顶部也已经放满了书，频繁倒架的工作量很大，工作人员叫苦不迭。但倒架腾出的空间也只能暂缓眼前的困难。之后，我们又加大了剔旧力度以平衡馆藏总量。同时还采取了“藏书于民”的措施，扩大读者借书量，延长借书时间，可借数量从6册增加到10册。可这两项措施也是杯水车薪，只能暂时缓解库房压力。因为历史积淀的具有馆藏价值的文科类文献资源，绝大部分必须保留，并需要有足够的空间维持不断增长的馆藏量。可学校的中长期规划中却没有建新馆的计划，问题的严重性是显而易见的。一方面，阅览室划出大量空间提供读者座位给只用作自修的学生使用。而另一方面，大量需要保存的图书资料却无处可放。如何从根本上解决这一问题呢？经过反复的思考，我认为必须从图书馆管理服务理念上找出原由，才能避免此类问题重蹈覆辙。

应该说过去的十年间，书和人之间的关系，始终秉承 “借阅合一”的服务理念展开的。应该说“借阅合一”的服务理念出发点是好的，初衷是为了提高图书的利用率，方便读者取阅。但多年来的实践表明，到阅览室去的绝大多数读者往往是去自修的，并非阅览馆藏图书。阅览室实际等同于自修室的功能，学生仅仅利用图书馆舒适的环境而已。一方面，阅览桌椅占据了大量的空间。另一方面，承重量达不到密集书库的要求，造成库容量大幅减少。此外，这种模式下阅览室必须配备馆员管理，自修室的功能却投入了阅览室的管理成本，综合成本巨大。造成空间资源、人力资源和其他资源的巨大浪费。更重要的是同样的建筑投入，其产生的效用却有天壤之别。因为，介于书库和自修室之间的建筑要求，它必须考虑一定承载系数，这就要比建纯粹的自修室投入更多，但承载能力并不符合密集书库的技术要求，势必造成藏书量的大幅减少。

刘锦山：庄馆长，您对“借阅合一”建筑模式的质疑，有没有更多的数据或者案例支撑呢？

庄雷：当然有了。就拿上海地区的高校来说吧，像交大、复旦、同济、华师大等这些学校的图书馆都相继在新校区建了新馆。但据我所知，由于在设计过程中，受“借阅合一”理念的影响，整个建筑并没有留下足够量的密集型存储图书的空间，致使刚启用不久就面临库房饱和的局面了。由于整个馆舍均以“借阅合一”的方式提供给读者使用，馆舍有效空间的利用率普遍低下。甚至少数图书馆不得不把近百万多册的图书寄存在他处，并开始着手纸质图书剔旧工作，以减轻库房压力。

先看上海师范大学图书馆，我们图书馆到现在已经有57年的历史了。开始图书馆面积很小，上个世纪90年代初建了新馆，后来又进行了改扩建。但当时图书馆的规模和藏书量都比较小，不像现在的矛盾这样突出。因此，对图书馆的管理和利用缺乏长远的思考和认识。尤其在奉贤校区新建馆的设计就更不太像图书馆了，开间又小，考虑承重问题也比较少，更没有密集书库；而且当时“借阅合一”的理念已经形成，新馆建设项目刚刚启动就受到这种思想的影响，偏废了以前的库房和阅览这种工字型的构架。像我们90年之前建的老馆都是工字型构架，前面主楼都是阅览室和办公区，中间有过道，后面是闭架库房。后来“借阅合一”理念逐渐流行，馆舍的设计和建造方面也产生了变化，不再考虑有一个专门存书的库房。图书馆建筑设计越来越气派，面积越来越大，但是能够形成一个封闭区域而且具有一定承重结构的库房消失了。经过我们测算，采用密集书架在同样的面积下比普通书架最大只能增加三分之一的藏书量。如果纯粹建造一个独立书库里面再采用密集书架，那库容量是不可相比的，差距非常大。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图书馆建筑的设计方案越来越偏向所谓混然一体的“借阅合一”的格调。在这种“借阅合一”理念诱导下，各个图书馆新建馆舍的面积越来越大，一味追求外形的漂亮、美观和气派，而忽略了图书馆本身的服务内涵、实用价值以及功能布局。比如图书馆的利用率、功能布局的合理性、读者的实际需求、管理服务成本和性价比等等，造成了比较严重的被动局面。

我们再看上个世纪90年代建的上海大学新图书馆，这是上海第一个新建的高校图书馆，外观很漂亮、气派，几十级的台阶上去，然后是一个平台。但是从其内部结构来看，空间利用率非常低。第一，上海大学图书馆是圆环形的，使其利用率大大下降；而且中间跳空部分面积太大且派不上什么用处。这种结构和外观感觉上很有气派，但是对于读者来说并不是很方便。第二，从面积的有效利用率来看，库容比较小。虽然在地下室搞了一个密集书库，但也无计于事，馆舍依然非常紧张。好在上海的几所高校并入，如嘉定的上海科技大学、上海工业大学等。合并后把原有的几所学校的图书馆资源重新进行调配，取消了原来的种子书库，并且把一些使用率低的书、不用的书都存到了嘉定校区原来的图书馆，等于是把嘉定校区的部分馆舍变成了一个存储书库了。暂时缓解了库房的压力。这样的新馆建造，其实效性就非常低了。好在上海大学图书馆的辅助馆舍条件比较充裕，像我们这样的图书馆是没有这个条件，以后矛盾肯定会越来越突出。

再看2008年启用的上海交通大学闵行校区图书馆，目前还有100多万册的书寄放在别的仓库里。为什么放不下呢？实际上交大图书馆在建设的时候也考虑到藏书量了，但是由于建筑是借阅一体化的设计，没有专门的高容量、高密集型的存储书库；阅览室、过道、公共占用面积太大，造成库容不足。还有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新馆，库容也基本饱和了。

当然，上海地区的图书馆也很多成功的例子。比如同济大学嘉定校区的新图书馆，整个建筑设计采用回字型的结构，这样一来，馆舍面积的利用率有效提高了，而且在底层也设计了一些仓储式密集书库。但这所图书馆的设计还是没有突破“借阅合一”的理念，只是在空间结构利用率上做了相对比较好的设计。

二、回归“借阅分离”

刘锦山：庄馆长，请您谈谈图书馆应该采取哪些办法和措施来解决库容问题呢？

庄雷：我觉得不同学校在建新馆时，一定要结合自身的特点考虑问题，不要去盲目效仿。我认为文科类院校图书馆建一个密集书库还是非常必要的。一方面，可以保存价值比较珍贵的文献，另一方面，也可以收藏一些现代出版的具有收藏价值的史料性文献。对于纯工科类、理工类的院校建图书馆时，设计理念可以更新颖一些。我并非主张建新馆时一定要把阅览和存储完全分开，这要根据每个图书馆的实际情况具体考虑。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借阅合一”的理念很难在短时间内转变，而且图书馆建筑的升级换代热潮也已经差不多了，改建和新建也基本接近尾声了，已经木已成舟了，你想改也改不了了。在现有的情况下有没有补救的办法呢？我在最近学校召开的教代会有个提案，我提议能否在奉贤校区建一个密集书库。因为我们徐汇校区已经没有地了，奉贤校区也不可能再重新建一个图书馆，因为2003年我们已经建立一个图书馆，可是新馆的建设理念也是按照“借阅合一”的理念建的，同样存在着库容量小的问题。如果学校能同意我的这个提案，那么我们学校就可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解决库容压力问题。有人可能觉得我这是小题大做，但是对于碰到这样一个实际问题的人来说，这个问题就非常重大。例如，我们馆一年新进的图书有十多万册，如果库容问题不做长远打算，将来会非常被动的，书买进来没地方放可不行。

据我所知，国外图书馆一般以总分馆制的形式居多，纸质文献主要存贮在总馆的书库，一般以闭架方式管理。各分馆则配置与学院教学科研、学科专业需求相近的教学、研究参考性图书和工具类图书为主，并由学科馆员提供学科导航和参考咨询服务。另外，由当地政府牵头联合各家图书馆建造高容量的仓储式存储书库，各家图书馆均可以租借库容，存储书库对公众提供借还服务，所有存储库内的图书信息和服务实现自动化管理，并建立统一的共享检索平台。加盟馆在本地均能检索到存储书库内所有藏书信息，并可以统一借还。这一形式使馆际互借的功能得到了充分的提升，文献资源共享得到了真正实现，同时也降低了管理与服务成本。

刘锦山：庄馆长，您对图书馆新馆建设有哪些建议和考虑呢？

庄雷：目前，我校图书馆建新馆的可能性比较小，但兄弟图书馆都在新建和改扩建。对于新建图书馆我觉得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建议，仅供大家参考。

首先，新建图书馆应该摒弃之前的设计理念，从“借阅合一”重新回归到“借阅分离”的布局设计上来。无论是在运用现代高科技智能服务管理技术（RFID），还是维持原有的服务管理方式，“借阅分离”都将有利于图书馆馆舍利用率的提高和管理成本的大幅下降。其次，现代图书馆建筑设计除了在外观上注重现代、美观外，应该着重把注意力放在提高空间利用率、最大限度提高库容量和功能布局的合理性上。这有这样，藏书的空间才会得到充分保障。因为电子文献不可能完全取代纸质文献，纸质文献的馆藏空间必须得到长期保证。此外，图书馆必须提前介入，参与馆舍建设项目的设计、施工决策过程，根据图书馆自身的要求及时提出调整要求，以利于图书馆在今后的使用过程中，馆藏空间利用充分合理，管理成本大幅下降，馆藏文献安全性可靠性有效提升。

刘锦山：庄馆长，关于随书光盘和数字资源的存贮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请您结合贵馆的情况谈谈您在这方面的思考和实践。

庄雷：随着数字资源建设的不断推进，存储压力也在日渐突现。我馆近几年加大了数据库建设的步伐，自建库、本地镜像、随书光盘数据占据的空间日益增大。而图书馆数字存储量的增加却相当缓慢，到目前为止已经处于饱和状态。因此，如何在数字资源建设中，管理和使用好存储空间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目前，我馆在数字资源建设中采取了一些切实可行的措施。第一，充分利用“085项目”投资机会，扩容存储量，并设法留有一定的存储空间余量。通常情况下，学校每年给予存储扩容的量是非常有限的，增长较慢。第二，尽量采用网络版（数据托管）形式，节省本地镜像安装数据的存储空间，并使得数据更新速度有效提高。第三，随书光盘采取申请上传的方式，并采取不断剔除低点击率和下载量的光盘数据，腾出一定空间，控制存储空间的占有量的增长速度，被剔除的光盘数据如有需要可另行申请上传。总之，对数字存储的需求量随着资源的不断增加，对存储肯定会提出更高的要求，但如果能合理规划和有效利用存储空间，将大大缓解存储空间的需求压力。

三、批判的眼光与思路

刘锦山：庄馆长，我们从您的阐述中可以感受到一种批判的眼光和思路，这种批判蕴含着一种独立思考与不盲从的精神。请您向读者朋友谈谈我们在图书馆建设的实践中如何更好地贯彻这种精神？

庄雷：我觉得，对于一些理念、一些思想，我们需要用辩证的眼光去看待，不仅要想到它的优点，还要想到它的缺点，要从正反两个方面多多进行思考，不是盲从，而是从自己的实际出发，这就是您所说的批判的眼光和思路吧。

我们以大家经常说的IC，也就是信息共享空间为例说一下这个问题。说实话，这个理念是很好的，把所有的数字资源、纸质资源包括人的信息交流都集中一个区域，在国外叫做信息共享空间，就是information commons，我们简称IC。上海师范大学奉贤校区新馆专门辟了块1200平方米的地方建信息共享空间，里面有讨论室、多媒体教室、有电脑、也有书，我们安排了一些研究生馆员做参考咨询，还安排了一些案例教学课程在里面上。图书馆里仅仅一个区域可以这样设计，如果把整个馆变成这样一个空间就有问题了，这实际上还是秉承了“借阅合一”的理念。但是“借阅合一”的理念在这样一个空间中可能发生变异了，先前的“借阅合一”指的是纸质图书和读者合在一起，现在发生了一些变化，这种变化主要是技术和数字资源发展带来的，例如通过无线覆盖，读者带着电脑或者移动阅读设备，直接就可以阅读数字图书了，就不用借纸质图书了。“借阅合一”在这种情况下的应用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应用在纸质图书上面就有问题了。毕竟书是要存放的，大量的书放到哪里去呢？尤其是一些文科类院校，像上海师范大学和华东师范大学，经过这么多年积淀下来的纸质文献，肯定要有地方放，而且文科类专业对于纸质类文献的阅读需求量还是很大的。从我们目前实际统计情况看，像华东师范大学、复旦大学以及上海师范大学这些以文科见长的学校，以“借阅合一”这种理念设计的馆舍就不一定合适了。图书馆需要有IC这部分空间，但是不能把IC应用到整个图书馆，使得整个图书馆成为了一个IC。虽然我们大量使用数字资源，尤其是外文资源，但是毕竟各个专业的需求和学科本身的特点、要求不同，所以像我们这样的学校新建一所图书馆，如果按照“借阅合一”的理念来建，未来的库容就有问题。一方面，历史积淀文献的保存需要地方；另一个方面，新的文献肯定也要补充纸质文献。现在业界和学界都在讨论到底数字资源能否代替纸质资源，答案是否定的。替代只能是部分替代，并不能完全替代。从几千年的历史、文化发展来看，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数字资源不可能完全代替纸质资源，而只能是作为一种补充，两者应该是一种相互相存的关系。但是对于理工类院校也许加大数字资源建设力度更为合适。因为理工类学科方面的知识发明、技术进步以及研究成果的更新速度是比较快的，数字资源比较适合这类院校。所以我馆数字资源建设上比较侧重于理工类学科，而且为了提高利用率，往往采取与学科合作共建的方式。而文科类的数据库建设相对比较慎重。

从实际出发，不盲从，从正反两个方面考虑问题，这是我们在图书馆建设实践中需要时刻牢记的。

参考文献：庄雷主要学术作品目录

1、?李桂华; 庄雷. 《一线馆员服务制度的执行优化——以上海师范大学图书馆为例?》? 《图书馆杂志》2012年02期。

2、?庄雷; 汤诚. 《高校读者阅读倾向对馆藏建设的影响?》? 《图书馆杂志》2010年01期。

3、?吴志荣; 庄雷. 《追求知识的永恒和普及——第74届IFLA大会见闻及其引发的思考?》? 《图书馆杂志》2009年03期 。

4、?庄雷. 《基于知识服务的高校读者群细分?》? 《图书馆界》2009年03期。

5、?庄雷. 《读者组织的可持续性探究?》? 《图书馆建设》2008年06期。

6、?庄雷. 《图书馆绩效评估要素说?》? 《图书馆建设》2007年01期。

7、?庄雷. 《论读者群再造?》? 《图书馆建设》2006年04期。

8、?庄雷. 《论高校图书馆“读协”组织管理变革?》? 《河北科技图苑》2006年04期。

9、?庄雷. 《论图书馆人力资源管理中的绩效考核?》? 《图书馆建设》2006年01期。